10/12/2025
【夾縫中的堅強—中年女性的照顧心聲】
文/ #蔡翊楦諮商心理師
在一家小公司擔任會計的鈺慧出現在諮商室裡，帶著滿臉疲憊的神情。當我詢問她來談的期待，還沒開口說幾句話，鈺慧就開始默默地流淚。
她告訴我，以為孩子上了大學之後，肩頭的重擔會變得少一些。以為快要50歲的年紀，工作的壓力會變得好一些。沒想到，白天的工作的確是做得越來越得心應手，但，晚上的工作卻讓人喘不過氣。
與婆婆同住的她，雖然不再需要處理孩子的接送，卻開始得忙著照顧老人家。
「我婆婆有糖尿病與高血壓的問題，就算我和先生可以在路上買早餐吃，還是得先幫忙老人家把食物和藥都準備好。有時候會抱怨藥太多了、不想吃那麼多種藥，不然就是嫌我買或煮的東西太沒味道，說我害她沒胃口。」
「加上最近我爸摔了一跤，雖然沒有太嚴重的狀況，但需要不斷去醫院復健。他很固執，只願意讓我陪他去，說別人不可靠。最煩的是，還要配合醫生的門診時段，卡到不能請假的旺季時段就會讓我很崩潰。」
「我媽是三個老人家裡面身體最沒問題的，但隨著年紀越來越大，情緒越來越容易焦慮。動不動就說她睡不好、動不了，希望我可以多陪她，不然就是要一直跟我講她媳婦的不是。如果我沒接到她的電話，她就會狂call我，好像我是119專線人員，得隨call隨到。」
我知道自己忍不住皺眉了。「先生呢？你們倆有兄弟姊妹嗎？」
「有啊！我們兩家剛好都是三個小孩。我是老大，有一個弟弟、一個妹妹，但他們都住在外縣市。他們一年大概回來個三、四次吧？都說回家一趟很遠、工作很忙，不然就是說小孩要準備大考，考生要好好唸書、不能隨便出遠門。理由很多啦！尤其我妹，回家都會跟我媽灌迷湯，意思是她很想我媽，但為了當個好媳婦、不能一直回娘家。然後轉頭就會跟我說『妳辛苦了！』再塞些水果給我充數，以為這樣可以塞住我嘴巴？」
「先生有兩個姐姐，說是嫁出去了不方便照顧媽媽，媳婦就近照顧是最好的。常常打電話回來，但沒有太常見到面。如果有見面也都是很表淺地互動。加上我先生的工作時間很長，他在科技業賣肝。我知道他很心疼我，可是也沒太多時間可以幫忙。」
我來不及說些什麼，鈺慧的眼淚就潰堤了。
「明明有這麼多小孩，卻只有我得做事。不管是我爸媽還是我婆婆，都是我要管。從頭到尾都只有我一個人，我就像個獨生女。為什麼？為什麼只有我要做事？為什麼大家都可以因為住得遠或不方便，就不用出現也不用管？」
我靜靜地看著她，沒有急著安慰，而是等待她一字一句地說完。
她哭了一會兒之後，擦了擦眼淚，抬頭望著我。
「因為孩子大了，可以暫時卸下『強大的母親』一角，但妳卻無法從『孝順的女兒』、『體貼的媳婦』、『能幹的太太』等角色離開。」
「對！我常常會有這些想法：『是不是我不夠孝順，我才會覺得這些事情讓我壓力很大？』『是不是我不夠堅強，才會一直想對這些事情生氣？』『如果我夠厲害的話，我應該會做得很輕鬆才對。我會不開心代表我太弱了。』『這些都不是很困難的事情，我有什麼好抱怨的？』」
「壓力和不舒服的感覺持續發生，但好像只能壓下來？」
「對，我不敢跟別人說。說了，就只是代表我很不懂事、很沒能力。上次，我妹回來，跟我說她很謝謝我、媽媽有我照顧真好。我不懂，如果她真的很謝謝我，為什麼不能親自做一些事？為什麼不能陪我或替我去照顧一下媽媽？」
「大家的眼光或期待讓妳沒辦法說出這些感覺，甚至，這些『理所當然』成為一種『非得這樣做不可』的枷鎖。」
鈺慧又默默地哭了起來。
「就是那種『理所當然』！我是媳婦，應該要照顧婆婆。我是住得最近的女兒，而且我是姐姐，應該要幫忙弟妹和爸媽。我是太太，應該要體諒辛苦賺錢的先生。我不怪我先生，但我真的好氣每個手足。」
鈺慧開始辨識出愛與壓榨感的差別。當這些隱形的期待全都加諸在她身上時，「愛」通通變成了「唉」。
在幾次晤談後，她終於允許自己承認：「我不只是一個照顧者，我也需要被照顧。我沒辦法做到面面俱到，我也有自己的需求。」
因此，她開始做調整。她請求長照服務的協助，讓父親的復健工作由專業人員陪伴前往。當母親打電話來或要求她回娘家時，她練習不立刻排除萬難，而是在自己真的有餘裕的時候才處理問題。同時，她也在面對婆婆的日常照顧工作時，堅定地告訴對方自己能做到的部分為何。
更不一樣的是，她也對住在外地的弟弟和妹妹喊話。當她安排好行程或想做的事情時，兩人得責無旁貸地回家協助，而不是用裝忙的方式逃避問題。
儘管，上述這件事做起來非常困難，仰賴姐姐太久的兩人依然很難叫得動，但她能在這種兩難的情況出現時，清楚地告訴自己「妳需要休息！」也不再像過去一樣，用負向的語言責備自己。
我在最近一次諮商中問她，「妳從這樣的經驗中學到了什麼？如果我們可以一起搭著時光機回去過往，有什麼會是妳想要對自己說的？」
鈺慧告訴我，「我會想要跟我說，『妳已經做得夠多也夠棒了！不要再幫別人扛責任！』然後，我會盡量讓自己有力氣過日子，而不是每天吞著眼淚過日。」
這段話，我想，不該只是對過去的鈺慧說，也該對所有在照顧路上孤軍奮戰的每位照顧者說。尤其是女性同胞們。
照顧從來就不該是一個人的責任，也不該與犧牲奉獻畫上等號。在照顧他人的路上，能夠陪伴對方走得更遠的，是能先好好保護自己的那份心意。
P.S. 感謝攝影師：Tara Winstead: https://www.pexels.com/zh-tw/photo/8386712/
*為能保護與我接觸過的每位當事人，我已將人事時地物全做過修改。每個角色皆非原本的樣貌，他或她都是被重新拆解與融合過的虛擬人物。絕對沒有保密的問題，請大家安心觀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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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章轉載自 小小心理師，大大心世界（蔡翊楦心理師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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